1 背景概要
作为全球青年学者心中的 “学术殿堂”，海德堡学术论坛（Heidelberg Laureate Forum）已走过 12 载春秋，始终致力于让青年人才与顶尖学者面对面碰撞思想火花。2025年9月，2022级智班学生徐灵昀有幸入选本届论坛，赴德国开启了为期一周的深度交流之旅。这场兼具思想启迪与文化体验的旅程，是她个人学术道路上的珍贵印记，也为智班学子引航 —— 愿更多伙伴以之为激励，主动把握国际交流机遇，在更广阔的舞台上碰撞思维、成长蜕变。接下来，就让我们跟随徐灵昀的笔触，重温这段学术与风情交织的难忘行程。
2 妙趣处处萌发
海德堡论坛邀请了全球约两百名计算机与数学领域的青年学者，男女比例均衡，涵盖本科至青年教授等不同研究阶段，堪称学界盛事。我于9月13日抵达海德堡，稍作休整后，便于次日迫不及待地探索这座城市。
论坛所在的大学广场（Universitätsplatz）坐落于主街，与远处王座山上海德堡城堡（Heidelberg Schloss）铅灰色的城墙遥遥相望。我沿着老桥（Alte Brucke Heidelberg）跨过静静流淌的内卡河，沿收窄的石壁攀登而上，踏上相传留有黑格尔与歌德足迹的哲学家小径。小径两旁植被葱郁，枝头挂满应季柑橘，晴空下的内卡河波光粼粼。海德堡主城区建筑普遍低矮，赭红屋顶与远处茂密群山相映成趣，典雅而清新。初抵海德堡，她的宁静幽美便使我不自觉地内心安定，只需悉心感受便能从处处细节中品察出无穷意趣。
优美景色
9月14日下午，活动正式开幕。身边是来自世界各地、面貌各异的年轻学者，虽尚不相识，但随着交流增进，他们的形象在我心中逐渐勾勒清晰。论坛主持人、市政府代表、往届参与者及桂冠学者先后致辞，最令人惊喜的环节当属在仪式间歇款款登台的萨克斯乐队。四位女乐手每年都受邀献艺，乐声欢畅、步伐灵动，娴熟技艺间尽显行家里手的优雅从容。在常规的开幕致辞之外，竟有非人声的乐音融入「海德堡论坛」的独有仪式，着实别开生面。
乐队的表演
3 皇宫中的恳谈
9月15日下午五点，主办方组织了由当地资深导游带领的城市游览。我们参观了著名的学生监狱、城市广场并往返老桥。导游以当地人的品味向我们推荐了她钟爱的酒馆和冰淇淋店，讲述街道上不起眼宗教雕像背后的一段密史，让我们在声色细节之中领略昔日残酷的三十年战争在如今繁华市井间的余响。她对自己生活的城市怀有独到见解，她喜欢普罗维斯登教堂甚于百度百科上赫赫有名的圣灵大教堂，并骄傲地为我们介绍鼎鼎大名的马克吐温也对此城念念不忘、创作了精彩的半自传游记——A Tramp Abroad。此行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她充满骄傲地提到：“海德堡有意不发展工业。”这座城市宁愿放弃部分收入以维持市民闲适的生活样貌，最终成为一座纯粹的大学城。不论这种选择的效用如何，海德堡的优雅风致、生活节奏的安宁悠闲及其背后官民一致的诚意，都令我深深动容。
傍晚，我们乘车前往巴符州北部的施威琴根宫参加欢迎晚宴。这座占地七十公顷的夏宫在落日余晖中展现出绝美的静谧。巴洛克风格的建筑精湛绝伦，最令人屏息凝神的则是从宫殿中轴线延伸而出的法式园林——缤纷鲜花沿路点缀，修剪整齐的杨树侍立其后，向两侧望去便是雕刻精美的喷泉阵列。研究显示亲水环境能够提升心情，这座由水上城堡扩建而成的文化名邸便是极佳例证。景致宜人，实在令人心旷神怡。
皇宫景色
晚宴时，每桌都有一位桂冠学者，我正好坐在了John Hopcroft身边。这位提出渐进分析的计算机科学家及图灵奖得主，当我向他请教如何选定研究方向时，他的答复始终如一：find your passion, you only live one life and live it for yourself。早在进入北大之前，我就听过他关于“热情”的这段话。这份对「热忱」的坚持确实是指引我前行的力量源泉之一。
随家人同来的Michael Hopcroft也慷慨分享了他的经历。他从康奈尔大学取得博士学位并入职微软，被分配的项目却和博士期间的研究并不相关。一度陷入「struggle with people taking you seriously」的低谷期。最终，他调整步伐、积极适应。Michael用「craftsmanship」一词来概括「工程师」的本意；他在进入业界后便一直待在微软，尝试管理工作之后最终决定回归独立贡献者的角色。他令我尤为佩服的一点是提出：作为工程师，“如果系统或他人成为阻碍，你就要自己站出来，推动整件事前进。”无论组织架构如何复杂，工程师都可以选择亲手去创造价值。
此外，同桌的一位印度裔教授与Michael交谈时，Michael提到“我最初觉得某些问题很有挑战，而你似乎应对得更轻松”，教授坦率回应：“问题一直都在，只是我不主动去关注。”他相当风趣幽默，主见很强。我们在返程的车上相邻而坐，他和我传授的学术真经是「Never accept others value systems」——做自己喜欢的研究，但至少要对自己之外的一个人产生价值。
4 科学何往的激辩
9月16日上午的专题讨论以「数学与计算机科学的万花筒」为题，介绍了谷歌基于Lean语言的数学证明大模型。
GPT5、DeepSeek等大模型的推理能力已广为人知，而在座数学方向的青年学者最关心的是：如果机器在形式化证明上超越人脑，数学将何去何从？茶歇时，仍有人争论Lean提供的证明是否可信。我趁机找到David Silver聊了强化学习。今年他和老师Richard Sutton一同发布了题为The Era of Experience的研究报告，重点关注持续学习。
Richard的博士生也参加了本次论坛，他毕业后在导师创立的Keen Technologies从事基于强化学习的AGI研究，具体内容是让机器人在自制游戏世界中通过手柄探索学习，同样属于“从经验中学习”的范畴。茶歇期间遇到的青年学者研究方向各异，交流最引人入胜之处就在于看不同学者如何选定自己的研究问题。譬如David希望避免引入先验知识，通过持续学习实现机器智能；而一位华裔助理教授为实验室确定了“大语言模型的认知研究”的大方向（涉及多智能体、因果推断与可解释性）。与学者们交谈，最直观的感受是他们思维的锐利。
学者们来自世界各地的实验室，如星火闪烁，深入其中便觉奥妙无穷。当天日程于晚上六点宣告结束，随后便是品尝Currywurst的轻松时光。我珍惜这紧锣密鼓中难得的闲暇，在细雨中漫步离开大学广场。夕阳下的内卡河浮光跃金，宽阔的水面被岸边飞蓬细软的白色花瓣兜住，傍晚的冷风一视同仁地吹过货船、石桥与旁观的旅人。如此动人的风景，引发无数诗意的联想，而现实本身比心灵的影像更加意蕴悠长。
5 游赏海德堡
忙里偷闲，17日，我和另外两位同伴一起乘缆车登上海德堡城堡，穿过弥漫浪漫秘氛的伊丽莎白门，欣赏雕刻历代选帝侯的弗里德里希宫外墙，并在地窖中惊叹于能够容纳二十八万升葡萄酒的世界最大酒桶。登上高层，不由驻足于被轰塌一半却依然屹立的塔楼——保存的残垣更凸显这座堡垒在昔日战火中的坚强，历史已隐入尘烟，幽雅的林地如今构成天然的市民公园。游客在古堡前的大阳台或走或倚，惬意俯瞰灿烂阳光下色调明朗的旧城区。
缆车终点需换乘。王座山顶人烟稀少、风声迅疾，因时间紧张，我们未多停留便匆匆下山。为不错过万众期待的Boat Trip，我们三人沿主街飞奔。东大的博后学长在紧要关头仍开玩笑：“他们看我们这么匆匆忙忙，会不会加深某种刻板印象？”体力告急的我只能无奈苦笑。抵达码头时船尚未鸣笛，气喘吁吁登船之际，我们相视一笑，内心说不出地快活。
论坛共有十余位中国人，包括美籍华裔、海外博后，以及像我这样“土生土长”的中国大学生。无论经历如何，我们拥有共同的起源与语言，我们围坐桌边谈天说地。游轮缓缓分浪前行，两岸风景变化不大，但在难得的放松氛围中，一切都显得新奇而引人入胜。
6 狂欢节
18日最重要的日程是与桂冠得主的小组互动。我毫不犹豫选择了Richard Sutton所在的小组，在草坪一角盘膝而坐。
同学提的第一个问题便是：“Richard，你为什么这么厉害呢？”他微微一笑——当年他的研究方向尚属小众，缺乏交流对象，于是「a little bit on my own」。为此他养成记笔记的习惯，每日记录自己的思考并完善成连贯的语句，以此发展想法，最终注意到那些「obvious」的问题。他认为。最重要的问题往往都是显而易见的，鲜为人知的是它们的重要性本身——强化学习便是一个例子。关于“重要的问题”，他提出weak & strong methods的区别，前者以search和learning为典型代表，更具通用性、注重数据本身，而后者依赖人类知识。The Bitter Lesson这篇报告指出，能随算力规模增长的方法终将优于依赖人类知识的方法。
我们的提问不限于学术本身。当问起「生活环境对你作为研究者而言是否重要」时，Richard给出了毋庸置疑的肯定。他从美国中西部地区（芝加哥城郊）长大，后移居加拿大，把环境和市民特质凝练为三个关键词——optimistic, open-minded, humble。长期生活在大学城无疑影响了他的性格，Richard风趣幽默、谦逊热心、明睿温和而充满洞见。但论及学术时，他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他认为目前人工智能发展的最大问题是，「machine learning is not about machines that learn」，现有模型缺乏持续学习的能力，而深度强化学习引入的replay buffer是一种反直觉的妥协之道。他进一步担忧，看似万能的大语言模型可能因过度使用损害人类的记忆和感知能力。在提出诸多批评后，Richard也指出了可行方向：在通往智能的道路上，可考虑奖励获取知识、满足好奇心的「intrinsic reward」，譬如通过模型权重的变化来衡量知识增进等。一小时的交流很快来到尾声，告别之际Richard欢迎我们提问：「if you give me a good question, then I will try to give you a good answer」。
晚上的活动是巴伐利亚风格的宴会，在Kulturbrauerei酒店的室外花园举行，设有酒水与高桌供人憩息交流。论坛鼓励年轻学者穿戴民族特色服饰出席，中国学生一同赴会，我眼睁睁看着几位男同学更衣后化身“皇帝”和“清流”，一出场便引发合照热潮。侍者穿梭供应泡沫绵密的现打啤酒，晚会气氛在拍鞋舞（Schuhplattler）的民俗表演中达到高潮。头戴皮帽、穿着背带裤与长袜的男演员搭肩转圈，在手风琴的悠扬节奏中踏地、击掌，进而站上木凳上挥动长鞭。快节奏的击打朴实有力，配乐在女演员登场后转为音色饱满的悠扬民歌。
青年学者也被邀上场共舞，圈子在旋转中不断扩大，将邻近的学生、教授乃至桂冠学者一并卷入——我有幸与Silver携手转了几圈。舞至汗流浃背、风度尽失，心中却涨满新鲜纯粹的喜悦之情。这种地道的狂欢气氛在国内的正式场合中甚少能够体验到——思考的从容被身体的兴奋所覆盖，面面相觑时双眼的闪亮光彩比学术成就更为直观。我们共享这一片平等友好的场域并抓紧机会纵情欢乐，实在难忘。
7 良夜溶溶
天下无有不散的宴席，第十二届海德堡论坛终于到了尾声。19日中午在大学广场举办了innovation cafe，分不同主题由往届校友组织workshop。我分到的topic是讨论如何增进学界和业界的合作。同组的恰好都是HCI方向的德国博士生，他们尤为困扰于工业界对科研成果的认可不足及由此带来的就业难题。这种程式化的“头脑风暴”颇具海外风格，虽难在一小时内得出答案，却不失为一次有趣的文化体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farewell dinner上主办方开始播放一周抓拍的精彩时刻。校友主持人妙语连珠，即将退休的论坛主席含泪收下桂冠学者集体准备的礼物。组织者们从幕后走到台前，成为海德堡论坛的主角之一，整座会堂弥漫着深情的气氛。学生们抓紧最后机会与教授攀谈合影，大荧幕上滚动播放限时的答题活动。晚宴在海德堡城堡内举行，众人来到光芒洒落的大阳台上，主会场所在的大学广场已融入蜿蜒主街难以分辨，澄澈的香槟与沉静的内卡河共同映照出天边晚霞。告别通常无声无息——或许始自主持人优雅的谢幕，或许早在步入城堡时擦肩而过的一个微笑。当末班缆车的时间即将到来，我们不得不承认良夜将尽。并肩走出大门时，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这一周结识的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或许有些人难再重逢，但他们诚恳、聪颖而充满热情的灵魂，却将深深地铭刻于心。
8 总结
本次海德堡论坛的体验无与伦比。主办方体贴周到，论坛本身全然公益。风格鲜明的行程既是学术交流也是民俗旅行，“科学无国界”的理念在跨文化交流的尝试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对我而言，最大的收获便是在这段时空中与志同道合者相处的珍贵经历——从学生、教授到桂冠得主，学术界的“四世同堂”以典范效应激发源源动力，引领我们不断求索向上。主办方的精心策划为学术交流增添无穷趣味，我们在纯然无压力的环境下放松精神、享受当下并自由自在地获取新知。通过交谈保持思想的尖锐与活力，或许是学术最吸引人之处，也是科学诞生的最好土壤。学习是持续的过程，发生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不限于教室。与优秀青年学者的交流让我决心怀揣着“专门化”的觉悟，继续深入钻研。
“人”是海德堡论坛最宝贵的财富。在互联时代，知识与信息皆可在线获取，但“结识”的过程无法取代。面对面交谈能毫无保留地展现一个人内心深处的独特热情和趣味，而“提问”更能开启超越制式师生互动的无限可能。如果要为未来的论坛参与者提建议，那么就是：如何涵养心灵，思考重大的问题，并通过交流尝试给出卓越的答案。
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心中也有自己的海德堡论坛。本文仅记录我记忆与思想映照下的“HLF”，非常感谢陈宝权老师的推荐。眼见为实——第13届海德堡论坛已开放报名，欢迎各位积极参与。
附海德堡论坛2025年报名链接：
https://application.heidelberg-laureate-forum.org/site/index.php
